“爸拔~你就原谅我嘛。我也不知道我朋友会骗我啊。”
陈如撒娇的语气十分恶心,我在一旁听着,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微作呕的表情。
利用声音合成和AI换脸技术,陈如现在正以“李琪”的声音和面孔出现在李国丰的手机屏幕里。
在“女儿”的撒娇攻势下,李国丰终于答应转钱。
几分钟后,银行卡收到到账提示。
我和陈如默契击了个掌,随后立马删掉了李国丰的微信。
李国丰转来的5万块钱,为我们的“年终奖金“又添了一笔。
1
如你所见,我和陈如是利用AI技术诈骗的网络诈骗犯。
我们首先会在网络上挑选大学生或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作为目标对象,通过他们的社交媒体和网络痕迹掌握基本信息和长辈的联系方式。随后,陈如负责盗取他们的微信,我则收集目标对象的照片和声音,利用AI模型进行语音训练和换脸。在训练完成后,我们再伪装模拟对象拨通长辈的微信电话,用他们本人的声音和外形,以炒基炒股亏钱、生活费用尽、在外被骗、丢钱丢卡等各种理由请求对方转账或向指定的“新银行卡”打款。
由于AI诈骗的方式新、隐蔽性很强,几乎90%的受骗者都毫无防备,只是在埋怨或责怪几句后,就把钱打了过来。
为了避免涉案金额过大遭遇“穷追猛打”,我们一般也只是一单骗个几千几万,绝不狮子大开口。
我开了一包薯片,坐在陈如腿边的沙发上独自吃起来。
“月底过年回家,我可以给小美阿姨买余仁生健康活力礼盒了。”陈如瞄了我一眼,翘着腿窝在旧沙发里,美滋滋地将五万块几番操作,洗白转进了自己的卡里。
小美阿姨,其实就是我妈。我和陈如从小是同一个新村长大的发小,两家人关系特别好。她喊我妈小美阿姨,我喊她妈小丽阿姨。
“你到底收了余仁生多少钱。“我默默吐槽,”况且,小丽阿姨看到自己的好闺蜜有,自己却没有的话会难过的。“
“既然我都送礼物给小美阿姨了,那你送给我妈不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吗?“
哎,要说起来,我和陈如从小还是娃娃亲呢。可惜我俩双双考上大学离开新村后,这个“封建”的传统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。其实我对陈如也有一些超越友谊的情愫,相信她也有一些。只可惜在各种因素下,我们很难以情侣身份相处。
我看了一眼坐没坐样的她,顺手把她走光的裙角拉了下来:“说到钱,我那份呢?怎么都转你卡上了?”
“你说什么呢?上次姓张的那一单,都是因为你没训练好,导致聊一半暴露了。扣掉你那次带来的损失,这单当然全归我了。”
“你又不是老板,凭什么扣我钱?”
“谁说我不是!”她笑着伸腿踢了我一脚,然后把诈骗用的手机朝我丢了过来,“该你丢了!”
我伸手,稳稳把飞来的手机接住。这种已经用来多次诈骗使用的手机要及时处理掉,避免警察根据手机定位到我们的位置,暴露我们的行踪。
这些手机都是我们两三百块买来的低级机或者二手机,不值钱,算不上什么损失。
我接过手机,将薯片放在桌上,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偷吃(当然她一定会的)。随后我带着手机出门,向夜幕下的街道走去。
我打算绕个半个小时,找个远一点的小区的垃圾桶,把手机丢进去。
但走着走着,手机微信提示音却接连响了起来。
我有些不耐烦地拿出来,猜想是被骗的冤大头李国丰终于意识到了真相,试图把我加回好友。
果然。微信里全都是他的好友申请。
我扫了一眼,本来打算关机塞回口袋,却突然被好友申请里的文字吸引。
“你是网络诈骗对吧?是用什么技术做到的?”
“我有事相求,请通过一下。”
“我不是要你们还钱,也不会报警抓你。”
“求你了。我想请你们帮个忙,我可以出钱。”
我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话,心想这李国丰是个什么疯子,被骗了不报警,还搁这没完没了。但转念一想,这家伙不会是懂门道,想用这种方式找线索,或拖延时间抓到我们吧?
这个念头一出现,我赶忙加快脚步,同时准备按下关机键。
这时,又一条好友请求发来了。
“只要你们愿意帮我,我愿意再出10万。”
我的脚步在街道上猛然停住。
2
我不是个嗜钱如命的人——虽然在10万块钱面前,这听上去很像一句狡辩。
但如今马上过年回家,我们非常需要钱——抱歉,这关乎几个难言的理由,我以后再慢慢解释清楚。
总之当我看到这句好友请求后,我踌躇了一会,最后,我鬼迷心窍下转身原路返回。那个本该丢弃的手机,仍然被我揣在兜里。
回到租处时,俏皮的陈如已经把我的薯片吃得一干二净。我像往常一样用冷笑话吐槽她,在她问起手机的事的时候,我就这样装作已经处理妥当的样子,丝毫没有被陈如觉察到。
我不想被她的知道的原因有二。
第一,我们在从事这一行后,曾做了一个约定——安全自保是我们的底线,绝不能因为贪或者别的原因暴露我们。我们身后是两个需要支撑的家庭,容不得闪失。如果被陈如知道我为了钱而不顾安全,她势必大发雷霆。
第二,我需要自己先确认李国丰说的话是假的还是真的,如果是个陷阱,我可以全身而退。如果是真的,则可以偷偷进行,给陈如和她妈也送一份惊喜。
半夜十二点,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,偷偷将手机拿了出来。
我同意了李国丰的好友申请。
几秒钟后,对话窗口立马出现了李国丰发来的消息。
“你好。”
我没有回答,等着下文。
“我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,帮我用你们的手段骗一个人。”
我思考了一下,回复了一个“?”。
对方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。
放大照片,背景是医院的病房,画面显示的是一位躺在病床上,穿着病服、身上插着管子的老人。老人虚弱地看着镜头。
“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帮我骗的人。他是我的父亲,也是李琪的爷爷。”
“?”
“如你所见,他是个病人。他患的是肝癌晚期,已经住院治疗半年了。可能是由于大大小小的化疗和手术太摧残人的意志,从上周起,他突然开始拒绝所有的治疗,一心求死。”
“他是个顽固的老人,我们一家人加上医生怎么劝都劝不住。现在他已经停止了所有疗程,只维持日常的营养供给。他提了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,要见孙女李琪最后一面。”
李国丰口中的李琪就是我们用AI模拟的对象。从她的社交媒体动态来看,她是个挺活泼开朗的女孩,出手消费很阔绰,和家人朋友的关系也很亲密,看得出家长们都很宠她。这也是我们当初选择她作为对象的原因。
既然家庭关系好,这种时候该见面就去见好了。为什么要找我们求助?
“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我问。
“我们骗老人孙女出国留学了,一时回不来。我想请你模拟李琪的声音和脸,跟老人打个电话。”
我沉默着思考了一分钟,感觉事有蹊跷。李琪的社交媒体动态明明都在国内,何必大费周章骗老人?
我问:“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?”
“我可以先付你一部分定金。”
“别逗了,先付定金,然后再拖延时间,让我们再次行骗,给警察提供机会找到我们是吧?”
“不不不,我绝对不会报警的。因为……如果我是为了抓你们的话,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受骗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那边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”的提示断断续续显示了一会,然后他回复道:“因为我女儿两天前刚刚去世了。她怎么可能……今天又给我打来电话?”
我顿时愣在原地。
我又一次翻开李琪的社交媒体,她的最新动态确实是两天前的。但这很正常,不是每个人都会天天发动态。而她的微信消息平时也大多是群聊,这两天里仍在收到,只是并未怎么回复。仅凭社媒,根本无法知道本人去世的消息。
我仍在怀疑李国丰在诈我,但他下一秒就发来了死亡证明。姓名、照片、身份证号没有错误,照片也没有任何PS痕迹。
“她死于空难。如果我是为了抓你,我从一开始就报警了。”他说。
我打开电脑搜索两天前的空难新闻,果然找到了一架国内航班坠毁的事件。公布的遇害者名单上有李琪的名字,直接证实了李国丰说的话。
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“现在相信我了吗?”
我压抑着心里的震惊,回复了一个“嗯。”
“那继续吧。我想请你帮我‘骗’我的父亲,在电话里让我父亲继续接受医院的治疗。他现在只肯听他孙女的话。”
“就当作我求你了,我已经失去我的女儿了,我不能再这么轻易失去父亲。”
虽然隔着屏幕看不到表情,但他的话极其诚恳。我犹豫了一下,在内心提示自己是骗子,绝不能感情用事。于是我冷冰冰地回复了两个字:“价格?”
“放心,十万。一毛钱都不会少。”
内心“商人”的邪恶本性告诉我,面对这种很急的“顾客”,绝不能轻易接下。拖一拖,收益才能最大化。
“我考虑下。”
3
第二天,我和陈如一大早起床,收拾行李前往C市。
这也是我们为了安全而遵循的一项原则——“打几枪就换个地方”。如果让警方的手机定位到我们总在某个城市或区域内,总有一天会被逐步缩小范围,最终无路可逃。
因此,我们每次租房都只租一个月,每成功几单就会立马跑路换一个地方,这样能让抓捕增加难度。
坐在前往C市的火车上,我的右眼皮跳了起来。
我这人的预感一向很准,尤其是在坏的方面。
身旁的陈如一上车就靠在我肩膀上睡觉,对一切毫无察觉。我轻轻将陈如的头靠在椅背上,打算去给她买点吃的。
向前走了几节车厢,我突然看到了两位警察。
警觉的神经触动,我暗叫一声不好。
我沉住气继续向前几个车厢走去,和警察的距离越来越近。他们一边四处查证件,一边看着手里的一个仪器。
我不动神色地装作去上厕所,和他们擦肩而过。那一瞬间,我低头看向警察手中的仪器,上面像GPS般显示着一个箭头和红点。如果我没猜错,那正是探查手机定位的接收器。
我径直走向厕所,锁上门后,手指微微颤抖地拨通了陈如的电话。
来不及做任何解释,我让她赶紧带着行李离开座位——那个没来得及丢的手机,此刻正放在行李箱里。
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在内心祈祷警察是在查别的案子。
我从厕所走出来,装作无座的乘客四处游荡,继续观察着警察的动向。他们仍在朝着陈如的方向走去,丝毫没有因为别的事情停下。
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得到确定。
招来警察应该并不是因为李国丰的这一单,因为他看起来诚心有事相求,不会这么快报警。大概率是因为之前用这个手机行骗的几单被警方查到了线索。但不管这么说,现在这个危险处境完全是我导致的。
“你在哪?”我打电话给陈如。
“B车厢。怎么了?”
我说了一下情况。
“车上怎么会有警察?”
我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拖,连忙快步穿过警察们的脚步,向她的方向走去。
穿过人潮拥挤的车厢,我终于见到了陈如。她一把拉住我焦急地问我怎么回事,我犹豫了一下不敢开口,只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行李箱。
一向聪明的陈如脸色一变,立马反应了过来。她趁旁边没有人,一手把我拽进了狭窄的洗手间里。她粗暴地打开行李箱,翻找几下后,摸到了我装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。
她拿起手机质问我: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说着,她打开手机翻看微信,发现了我和李国丰的聊天记录。快速扫了一遍后,她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我,眼神里的亲昵和俏皮已经被失望和愤怒取代。
“我们当时怎么约定的?”
我自知理亏,小声回答:“安全是底线。”
“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!”
我抢过手机,说我会自己负责,让她快走。
陈如正在气头上,推开我的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。
她从未这样凶狠过。
“这不是你负责就能解决的事情。一旦败露,我们俩谁都跑不了。我是相信你才愿意跟着你干这行的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“对不起,陈如。”
她抓起手机,拉开门就向外走去。我知道,她尽管生我的气,但还是不愿让我被捕,她打算自己引开警察。
我连忙从身后追了上去。
警察已经逼近,与我们只剩一车厢之隔。
车子在此刻到了一个停靠站,乘客们起身拿行李,车厢里乱作一团。警察们的视线和前进也被阻碍。
陈如说打算趁混乱出站。可我立马拉住了她的手臂。
我看到两位警察中的一位经验十足,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们的这个想法,主动顺着下车的人流走出车厢,在站台上徘徊。如果手机信号一旦偏离车厢,他肯定立马就会封锁出站口。到时候在站台上被困的话,我们根本无处可逃。
我悄悄从陈如手中拿过了手机,低头一键恢复出厂设置,删除了所有使用痕迹。
在她担心的目光下,我转身挤进拥挤的过道。趁某位下车乘客踮脚拿行李的瞬间,我快速用衣服擦拭掉手机上的指纹,然后看准时机,把手机装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。
然后我拉着陈如,佯装淡定地和警察迎面而行,返回我们所在的车厢坐下。
那位警察很快路过了我们身旁。他礼貌地要查我们的证件。我们从包里掏出了证件,警察翻看确认后,还给了我们。
“谢谢配合。”
他盯了一眼接收器屏幕,顿时皱起了眉头。
他立马快步向车厢出口冲去,同时掏出了对讲机大喊:“目标已下车,封锁站台。”
车厢里的乘客一片惊恐,而我们俩头上,也渗出了后怕的汗珠。
直到警察下车,列车重新开动后,我们才终于松了口气。
当我想讲个笑话缓和气氛时,却发现陈如的表情仍然盛满愤怒。
4
列车甫到站,她便径直提起自己的行李,一言不发地下车。
我连忙追上去拉住她,可在站台上,她只是冷冷地甩开了我的手。
“陈如!干什么!“
她失望地看着我:“林卫,你知道什么叫底线吗!绝不能逾越的就叫底线!为了十万块钱,你差点把我们俩都毁了!”
我哑然失笑:“从我把你带上这条路的时候,咱俩不已经毁了吗?”
“那不一样!我爸还等着我赚钱赎命,你妈也靠着你的钱活下去。如果我们今天被抓进去了,他们怎么办?你这是在逼他们去死!你有想过我们的家庭吗?”
她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。我内心的怒火也在一瞬间涌起。
我压低声音吼道:“都是诈骗,你装什么圣人?在骗别人的时候,你又有想过别人的家庭吗?”
“哈,你呢?你有什么资格说我?”陈如冷笑着将这个问题反抛回我。
我冷哼一声:“是啊,我就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烂人,但我至少不装!我就是想挣那十万块,想背着你独吞,你满意了吗?”
“反正你爸那个无底洞也永远填不满!每次几千一万地赚,要赚到什么时候?”我冲她吼道。
陈如扬起手又给了一掌。这次她毫不留力。因为她爸正是她内心不能直言的痛处。
在我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中,陈如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开。
直到她头也不回地走下出站口的阶梯,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。可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。
之后,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租了一个月的房子。位置在一处偏僻的小地方,里面住满了外劳。
我每天都会给陈如打电话,但她从来不接,彻底没了音讯。
一个人生活的乐趣大不如前。狭小昏暗的房间里,我总是没日没夜地躺着,吃着垃圾食品,有时也会打开电脑寻找新的诈骗对象,用AI软件训练模型,但试了两次,都不太成功。
所谓术业有专攻,没有陈如的媒体内容分析能力和盗号能力,我经常挑错目标对象,也总是露出马脚。
烦闷之下,我干脆开始整天睡觉和酗酒,试图把一切都甩在脑后。
我在睡梦中总是梦到和陈如在一起的生活。
有时候是童年,我们一起咬着铅笔写字,坐在脏兮兮地地板上念书。
有的梦是学生时代,我们在同一所校园里念不同的专业,我读生物化学,她读媒体传播。她总是在我下课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课室门口,等我下课。大家都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。
还梦到过毕业后的事情。我本来进了一家工厂,刚入职却遭遇了裁员潮,紧接着另一噩耗传来——远在老家的我妈妈患了血液病,需要急且大额的医疗费维持治疗。我没法等着找新工作,更等不及年终奖,于是我踏上了这条不归的路。
而陈如呢,本来历尽万苦进了找到了一份工资还算不错的工作,却因为常年赌博、有多次案底、身负巨额欠债的父亲而导致高利贷上公司讨债,造成了不小的轰动,随后陈如便被清理出公司。在辗转几个低薪又苦逼的工作后,为了帮父亲偿还债款“赎命”,她选择了与我为伍。
我不会道貌岸然地说我们踏上这条路都是被生活所逼,但当每次大醉后,我总还是忍不住埋怨我们的命。
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晚后,我认命了。已经走到这儿的我,不能,也没法再全身而退。
某天醒来时,我又想起了李国丰的事情。我从自己的记事本里翻出了李琪的微信号和密码,那是陈如当时破解后顺手记下的。
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存在一定的危险,但在金钱的诱惑下,我还是登录了账号,随后向李国丰发了消息,问他交易是否还要继续。
李国丰隔了几分钟很快就回复了,交易继续。
他说他父亲的病已经加重了,需要加急。
我冷哼了一声,正中我下怀。
“想加急就要加价。”我说。
“多少钱?”
“15万。预付3万定金。”
那边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我可以相信你吗?”李国丰问。
我早已看穿他的心理,他比我更加着急,也只能选择相信。
我回复道:“你可以拒绝。”
十分钟后,他问我要了银行卡卡号。我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盗用他人信息办的卡告诉了他。又过了几分钟,我收到了到账提示。
李国丰为了救家人,还真是出手阔绰,毫不拖泥带水。
我笑了笑,第一次对受害者产生同情的想法。
我随手拿了件衣服,起身就向屋外走去。我需要找一个远一点的ATM取出这笔钱,转移到安全的账户去。
已经夜深了,路上的行人并不多,我就这样缓缓走向银行。
路过一间饭店后门的垃圾桶时,我停下脚步。
短暂的踌躇后,我将刚刚用过的手机关机,扔了进去。
5
很难说我心里没有一丝的愧疚。毕竟那一晚,我睡得并不是很踏实。
但比起冒险赚15万,好像空手套3万已经够了。反正没有陈如在旁辅助,我也担心我一个人没法很好地完成行骗的全过程。
我又喝了很多酒。
第二天一早醒来时,我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。房间里酒瓶和食品包装袋乱糟糟一片,我扶着头翻找半天,也没有看到什么能吃的。
肚子里的饥饿感催促我出门买点早饭。我披了件外套起身。可我刚打开门,门边的一个身影就吓了我一跳。
是陈如。
她就坐在行李箱上刷着手机,离我的门不到一米远。她的手里拿着两人份的热粥。
看到我,陈如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。
我就这样盯了她一会儿,然后无声地笑了。
“又入侵我账号了是吧?”我装作目无表情道。
以前我们也吵过架分开过,后来她用技术手段楞是找到了我的住处,大老远跑来兴师问罪(和好)。
不过这次,她显然是真的动了怒。如果又愿意来找我,估计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。
她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,推开我走进了房间。乱糟糟的屋子让她一顿嫌弃,揪起我的袜子就扔进垃圾桶。
“唉,这个家没我还真不行啊。”她说。
我笑了笑,倚在门口说:“还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啊。说吧,为什么回来了?”
“想你了呗。”
“吹。”
认识得太久,陈如倒也不跟我说谎:“我把身上所有积蓄都帮我爸还债了,结果连十分之一的窟窿都没补上。身上就剩三百块钱,没办法,我只能再来投奔你了。”
她苦笑了一声:“你说得对,他就是个无底洞。”
我有些抱歉地说我当时在气头上,言重了。
我向她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犯原则性的错误。她也原谅了我。
“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,就收留我几天。”她动手清理垃圾,随后一屁股跳到床上,四仰八叉。
“我这儿就一张床。再给你租一间呗。”
“算了吧。抓紧时间做几单,然后就该回家过年了。”她瞥了我一眼,“反正我们小时候就睡一张床,你该不会现在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?”
“……闭嘴。”
接下来,我们重新回归原有的生活,白天努力“工作”,晚上则像情侣下班一样一起做饭。
直到这时,我才真正认识到这样平淡的生活让我多么想念。
小屋里没有沙发,刚开始我睡在地板上,后来她于心不忍,让了半张床给我。所谓的双人床有点小,一个翻身就会挤在一起。有时候半夜醒来,我会发现她的睫毛就在离我几厘米远的地方,鼻翼发出的柔软气息喷薄在我的脸上。
有很多次,我都差一点想要做点什么。但最后我总是控制住自己,轻轻翻了个身。
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,没办法成为为彼此负责任的情侣。别说我给不了她大富大贵,就连基本的安全和平淡的生活我都给不了。
她这样的女孩,应该在度过难关后及时收手,回归正常的生活,而不是和我一起沉沦。
不知怎么,每当我这样想时,鼻腔里都会微微发酸。
这样平淡又“幸福”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。
第四天早上,我爸打来的电话将我和陈如吵醒。
我心一沉,接了起来。
妈妈的情况恶化了,需要尽快进行一次换血手术,费用在20万左右。
挂掉电话后,我火急火燎地清查了所有账户的总额。由于之前刚给家里寄过一笔日常治疗的药钱,又帮陈如的爸爸还了一笔债,目前我全身上下加起来只剩十万出头。
陈如对我妈的感情也很深,她也紧皱着眉头开始想办法,查看我们接下来哪个“目标对象”能有机会骗得大额的钱财。
但找来找去,难度都比较高。
白忙活一白天后,我内心越来越急躁。这时我又一次想起了李国丰。我思索了一下,把他的事情和陈如完完整整说了一遍。
“你确定他没有报警吗?你收了定金后,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多天。”
“不知道。只能再试试。不过……”我看向她。一旦再次联系李国丰,可能又会增加我们暴露的危险。更别提如果李国丰已经翻脸报警的话,我们更是彻底羊入虎口。
“情况危急,顾不了什么原则不原则了。试试吧。”
果然在我妈生死攸关的时候,陈如是愿意豁出一切,不会退缩的。
我又一次登录李琪的微信,联系上了李国丰。
这一次,他明显因为我辜负信任而满腔愤怒。他说自己父亲已经进了两次ICU了,这是在拿他的命等我。
我有些愧疚地道了歉,略微麻木地编了个借口,和他协商减少费用,继续合作。
他发来愤怒的语音:“这不是费用不费用的问题!这是在救命,不是在儿戏!”
“去死吧,骗子!这两天我在医院忙前忙后,还没来得及报警!等过两天,你等着被抓进去吃咖喱饭吧!”
陈如叹了口气,她抢过手机,替我代为沟通。
“这一次我们不会骗你了。我们也是等着钱救人。”她这样回复道,同时将父亲微信发给我的手术协议书打码隐去关键信息,转发给了李国丰。
“如果你还愿意合作,明天我们就可以和老人通话。反正你已经付过定金,在通话完成前,我们不会再要任何费用。”
那边沉默了一会,最后还是同意了。救人面前,仇恨和欺诈都是小事。
“明天,来得及吗?”陈如有些担心地看向我。
“应该没什么问题。李琪的声音和人脸模型之前都制作好了,只需要再调试优化一下,确保不会出错。”
她点点头,看着我紧缩的眉头,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。
“开心点。难关总会过去的,我们一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?”她冲我笑。
我也妥协地笑了。
随即我们立马抓紧时间,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。
可当我刚登录AI声音合成软件进行模型测试时,软件的制作者沈侗却突然发来了一条短信。
“紧急提示:软件已被警方监控,近期切勿使用!”
6
小时候,我爸总说我是村里最不听话的孩子。
很遗憾,直到现在,我还是这样的人。
在和陈如商议后,我们决定冒着极大的风险继续使用软件完成模型训练。为了拿到我妈的救命钱,我必须要完成这次交易,所以我需要一个完美的AI模拟结果,绝不能在通话中露出任何的马脚。
事实上,沈侗的软件是完全合法的AI软件,只是我们用来做了特殊的生意,而他也稍微知情,所以出于好意提醒了我们。
我们只能祈祷大半夜没有警察会盯着软件监控,祈祷短短一天内他们没法立马找上门来。
连夜完成制作后,第二天上午,我们按约定的时间拨通了李国丰的微信视频电话。
李国丰的脸出现在屏幕的那一端,他看着“李琪”的脸,听着她的声音,顿时红了眼眶。
就连我和陈如这样一面之缘的陌生人,都看出他比上一次憔悴枯槁了很多。
也是一个苦命的家庭啊。我在内心叹气道。
这次轮到由我来负责沟通,反正发出的声音在经过软件调整后都会变成李琪的女声,没有什么差别。
李国丰嘱托我们几句后,就走进病房,将手机举到了“爷爷”的面前。
那是一张极其消瘦、毫无生机的脸,看上去比我妈妈的生命体征都要弱得多。
老人看着手机画面失神地怔了一会,随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孙女。他猛然激动地瞪大眼睛,嘴里含糊不清地咳嗽起来。清干嗓子后,他浑浊又无力的嗓音响起:“琪琪,你在哪呢?”
这我早已和李国丰编好了答案。
我回答:“我在澳大利亚呢。”
“澳……澳大利亚好啊。读书还顺利吗?”
“顺利。这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,很愿意帮我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好。”
“爷爷,你要保重身体,积极接受治疗。我会尽快回国看你的。”
“不用……爷爷活了这么久,早就该死了,赖着不走,反而给人添麻烦。”
“爷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!我还要毕业赚钱给你养老呢!”
画面里的老人听了这话,突然老泪纵横:“听了你这句话,爷爷心里愧疚啊。”
我和陈如对视一惊。什么情况?李国丰不是说李琪是爷爷的宝贝孙女吗?
“爷爷……你……”
“琪琪,是爷爷对不起你。爷爷这辈子鬼迷心窍,非信了重男轻女的旧思想。你和弟弟李齐都是好孩子,但我这一辈子偏心你弟,没怎么好好宠过你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情况,让我不知该如何应答,只能陷入沉默。
“等到我老不死了,快要踏进棺材了,以前的事就开始一件一件从我眼前过。爷爷这才发现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!”
“小时候家里有好吃的不给你吃,什么都要你让着弟弟。我还偷偷想过把你送给亲戚家养。长大了不让你打扮,过年不让你爸妈买贵衣服给你,穿得越好越骂你……一回爷爷家,我总是指使你扫地洗碗。你考试每次都比弟弟好,我却说让女孩出去读大学就是浪费钱……”
“爷爷越想,心里越有愧啊!”
不仅是我,陈如也陷入沉默。对于这种事,她最感同身受。她的家庭也是如此相信着“女孩读书没用论“,直到她读大学,她家里那些亲戚的闲言闲语都没有停过。
“爷爷,说这些干什么,咱们都是一家人。”见老人情绪激动,我努力试图平缓氛围。
这时,我们居住的出租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喊声:“就是这里!”
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。
我和陈如对视一眼,慌了神。
陈如立马起身,轻手轻脚走向门口。透过猫眼,她吓了一跳,回头用唇语说出了三个让我顿觉天旋地转的字:是警察。
想必是昨晚冒险的代价还是来了。警方可以通过使用软件者的IP地址锁定我们的位置。只是我以为他们晚上不会继续守着布控,我们有足够时间在完成交易后脚底抹油溜掉。
只是没想到……警方的行动太快了。
“开门!警察!”敲门声越来越重。
这种简陋房门,如果外面的人硬要夺门而入,恐怕也撑不了多久。
危急之中,陈如最先冷静了下来。
她打手势让我进洗手间关门隔音,继续完成交易。随后她女汉子般扛起桌子,顶到了门口。她死命撑住桌子,不让门被人强行推开。
“快去!”她小声冲我喊。
我没有时间犹豫,闪进洗手间,继续通话。
外面的推门声和喊声越来越重。我只能争分夺秒。
“爷爷对不起你啊……琪琪。”
“爷爷,这不是你的错,我也没有怨恨您。我只希望您能继续好好治疗。”
这个老人果然脾气很倔,无论我怎么安慰他,他都坚持要出院,放弃所有治疗。
听着门外陈如越来越艰难的抵抗,我一咬牙发了狠心。软的不行,就只能来硬的了。
我打断了老人自顾自地哭诉:“爷爷,我实话说吧。就像你说的,我恨你,我从小到大都因为这些不公正恨着你。”
画面那边的老人突然愣住。李国丰恼怒的声音也响起:“李琪!你在说什么!”
“如果不是我爸逼我给你打这通电话,我真想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的脸。”我冷冷地说。
李国丰把电话抢了过来,低声怒问我要干什么。
激将。我轻声说,让他把电话举回去。
他犹豫了一下,照做了。
“你真的后悔吗?”我问老人。
“后悔。真的。”
“我只接受当面的道歉。我要你亲手写一份遗嘱,把该补偿的都补偿给我,亲手把它给我,另外还要当全家人面向我道歉。”
“李琪,你疯了吗!”李国丰大喊。
画面里的老人盯着屏幕沉默了一会,然后问:“琪琪,这样你就能愿意原谅我吗?”
“等做到了再说吧。”
他犹豫了好一阵,最后说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我松了一大口气。
我直接挂掉了电话,不给他任何再反悔的机会。我知道他和我妈妈是同一类人,对于他们来说,已经“半截入土”的生命不再是他们珍惜的东西。除非有不得不留下的执念,否则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恳求和挽留而继续和病魔痛苦地抗衡。
对我妈来说,那个执念是看着我成家立业。对老人来说,或许就是为自己犯的错赎罪。
顾不上再多想,我立马冲出洗手间。
可怕的一幕出现了。
警察已经将门撞出了一条缝隙,正大喊着用力撞门,试图将桌子推开。陈如在门后用全身的力量死死推着桌子。而另一边,门边窗户的玻璃也被其他警察砸开。
“陈如!”
“别管我,你走!”
“放什么屁!我什么时候是把你丢下的小人了?”我冲过去,抵住桌子,让她走。
“听我的。”
“闭嘴。”我没好气地骂了一句,使出全部力气死死挡住外面的警察。
透过打碎的窗口,有警察已经看到了陈如的脸。而我在门后的视线盲区。
“他们已经看到我了,我走不了了。”
“不行!”我绝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,要抓也一起被抓。
“林卫,这是我欠你的。今天就当还给你吧。”她冲我仰起脸,头发因为汗水已经黏在一起,凌乱不堪。
“什么?”
“你忘了吗?我们高二那年,我当时险些被强奸。是你救了我,我才逃过一劫。”
我想起来了。
当时,因为班上有个流氓向陈如表白未果,心怀怨恨的他叫了他在学校所谓的“兄弟“在放学后堵人,将陈如拽进了一个课室。她险些被混混侵犯。
那天我路过察觉到了不对,跟踪了他们一行人。在课室里,我突然在人群中踢翻桌子,趁混乱把陈如带跑了出去。但由于对地形不熟,我们被困在一个无路可逃的巷子里。
最后,我咬牙当人形踏板,把陈如推上了巷子尾的高墙,她翻墙而逃。而我被混混们追上,住了三个月医院。
但那次事情闹得很大,那几个人被退学,陈如后来再也没受到威胁。
看到我回忆的神情,眼前的陈如冲我笑了笑。
“你带上钱回去救人,别管我。”她用力推了我一把。
我犹豫了一下,“救人”两个字刺痛了我的心脏。是的,我还不能被抓,我还要救我妈妈。
“走!别逼我骂你!”陈如大喊。
我痛苦地锤了一拳墙壁,终于下定决心,抹着泪转身离去。我知道洗手间的小窗可以逃出去,外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,警察肯定不会注意到那里。
我冲向洗手间。
“哎。”陈如在身后叫住我。
我转过头。
她用背部抵着门,吃力地死撑着。可她竟然冲我温柔地笑了笑,问了一句完全不合时宜的问题。
“林卫,你说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,到底算不算情侣啊?”
我无法回答。
短暂的沉默后,她释怀地挥了挥手。我忍着心痛转身冲进了洗手间。
7
陈如被捕了。但她一直没有供出我。
我像个失了魂的人一样逃离了那座城市,在赶着回家过年的人潮中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李国丰是个守信用的好人。他把剩下的钱转给了我,分文未少。他说他父亲已经开始积极治疗,身体有了好转,让我抓紧拿钱去给家人治病。
我写了一张借条拍照发给了他,留下了他的电话,说以后一定会把钱还他,但可能要很久。
他说没关系,家人永远比钱更重要。
我说了很多句谢谢,是他对一个诈骗犯的无条件信任,让我的内心有了最终的忏悔。而陈如的被捕,则击垮了我继续苟活的最后念头。
转眼间,新年就来了。
亲戚们围着我,问我在干什么工作。我骗他们说我在搞机器人。没办法,他们听不懂AI,甚至听不懂人工智能这个词。
我妈只是短暂被接回家团聚,随后我拿着钱,和爸爸一起陪她去了医院。手术还算成功。虽然免不了要接着长期治疗,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有大的危险。
而更好的消息是,我爸经朋友介绍,在附近新建的工厂找了一份稳定工作,至少能负担一部分医药费。
我也去了陈如家探望。
陈如的爸爸还是老样子。但听陈妈说,他在收到女儿接连几笔汇款后,终于痛改前非,去外地打零工还钱。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,但我选择了相信。
我和陈妈说陈如当记者去了外国,要驻扎两年,可能联系不太方便,但有三倍工资。陈妈虽然有些担心,但总体而言很高兴,问陈如去了哪个国家。
我想了想,“澳大利亚。“
后续
新年假期很快结束,眼看着妈妈的身体也好起来,我终于也下定决心和家人告别。那天我和爸妈、陈妈一起吃了离家前的最后一顿饭。我撒了我这辈子最后一个谎,说我也要去澳大利亚那边干两年。
我已经偷偷拜托了沈侗,以后这几年利用AI的手段,多装成我和陈如,给家里人打几通电话。
我爸以为我出息了,特别高兴。但谈笑之余,他笑着问我是为了工作赚钱,还是为了陈如。
我说两者都是,先赚钱,然后……娶陈如回家。
两家人都很高兴,妈妈面色红润,久违的笑声在房子里来回游荡着。
离开家的那天,我向警方自首了。
我算清了所有账,打算用后半辈子偿还,不管多么辛苦。
火车上,两位警察从车厢前端径直走来。
我缓缓站起身,迎接了那副为我准备的手铐。
我知道此刻昏暗的监牢里,陈如手上也戴着一副。
我突然有些荒唐地意识到,它竟然是我和陈如从小到大的第一个情侣款“首饰”。
我自嘲地笑了。我对不起她,对不起所有受骗者的信任,更对不起我的人生。
愧疚和后悔的眼泪一并淌出,打湿了整个车厢。
Comments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