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）
圣诞老人已经活了八百零七十二岁，自打他从上一代圣诞老人手里接过驯鹿的缰绳开始算起，过去了八个世纪。
今天，是他的第八百个工作日。
他早晨起来，先去后院里劈了柴，拿着柴给自己的壁炉里填上火，顺手在火堆旁用小锅煮了杯茶，把昨晚剩的炖肉用小火温上。
之后他穿着睡衣，舒服地坐在壁炉前的软布沙发上，让炉火把自己烤的暖烘烘的，打开了一本由牛皮纸包裹好的小册子。
小册子上全是名字，这是今年的“好小孩”名单，只他们才有资格获得圣诞老人的礼物。
但名单并不是最终结果，作为一名圣诞老人，他需要亲自在里面挑选，找出自己有能力满足的愿望来。
从十八世纪开始，小朋友们想要的礼物开始千奇百怪，起初有人想要蒸汽机车，想去环游世界，近几年总有人想要什么PS5，iphone13，RTX3080ti之类听都听不懂的玩意。
难道他们不知道吗？圣诞老人只是个糟老头子，一个人住在格陵兰岛上人迹罕至的森林里，送的礼物不过是些手工做的小玩意，他唯一会的魔法是能让驯鹿做到超音速飞行，这还得是风不大的地方。
上次名单里有个非洲小孩，自己就因为撒哈拉起了沙尘暴没能过去。
“哦，天呐。”圣诞老人想到这个小孩子就伤心，那可是个希望能看到雪的小朋友，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啊，他忍不住说：“我可怜的Uvuvwevwevwe Onyetenyevwe Ugwemuhwem Osas，希望你今年仍在这个名单上。”
圣诞老人翻开了名册，开始逐一检查。
作为全年为数不多的工作日，圣诞老人简单地忙碌过后，开始享用起了自己的工作餐。
“真是辛苦的一天。”圣诞老人自言自语：“足足工作了二十五分钟，这才到中午，晚上还要通宵加班，下午可得好好睡一会。”
说起加班这件事，圣诞老人并没有任何的不满。
实际上，任何一届圣诞老人都很难不对工作感兴奋。
即使是他，也已经在这片森林里独自住了八百年，虽然他肥胖的身体仍然没有感到迟缓，但孤独早已经吞噬了他。
哦，哪怕这地方只是路过一只松鼠，他都想抓到屋子里聊聊天。整年无所事事地生活在森林里，真是能把任何人逼疯。
但这几年，工作开始不能再让他提起精神来。
他已经离自己熟知的世界很远了，人们变了，尽管大家还记得圣诞老人的名号，但压根没人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，连小朋友们的愿望都更多关于钱，而且烟筒也越来越少，没人喜欢圣诞老人的礼物。
大家打心底里已经把圣诞老人忘了。
“如果你被大家忘在了原始森林里，忘记了好一会，我是说，比如忘了几百年什么的，你最好希望你能有办法死掉。”
这两年他在壁炉前自言自语时，格外频繁地说起这句话。
圣诞老人吃过午饭，很快又开始自己下午的工作。
几分钟后，他发现名册上记录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许愿：圣诞老人啊，我向你许愿，哈哈，许什么呢，希望你能在送礼物时不太辛苦，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。至于我嘛，我没什么愿望。
圣诞老人看得热泪盈眶，原来还有一个人记得自己。
2）
小美站在寒风中，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。
已经是圣诞节的傍晚了，应该全家团聚的时刻，四周的房屋陆续打开灯，但她仍然站在风中，没有回家去。
她篮子里的橘子水还没卖完，她希望自己能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卖完它们，这样下周自己即使不出来工作，妈妈也能有钱吃药了。
小美的家庭条件很困难，她早早没了父亲，母亲现在也生了病，整天卧床在家里，靠做些纺织品来维生。小美为了能让自己和妈妈顺利活下去，不得不出来谋求一些钱财来补贴家里。
但在她这个年纪，没有地方敢雇佣她。
小美只能每天放学回家后，自己做些果汁饮料，等周末挎着篮子到咖啡店门口去售卖。
哪怕像今天这样的圣诞节，学校放了假，同学们都在家里享受假期，小美依然不敢休息。
好在小美不讨厌站在咖啡店门口的时光，咖啡店里总是很好闻，永远有香气顺着门缝溜出来。身穿西装的大人们进进出出，他们忙碌地走动着，仿佛永远不会停歇，偶尔有人低头看见她，会放些硬币在她的篮子里，有些人甚至会忘记拿走买的橘子水。
小美会想像自己也能有一天这样忙起来，那该多好，到时候一定能有足够的钱给妈妈治病。或许那时她也能来喝咖啡，它到底是什么味道？是不是跟自己做的橘子水挺不同的？
多想进去喝一杯呀，哪怕只是一小口，能让自己尝尝它的味道也好。
这种能一直散发出香气的饮料肯定很好喝。
小美被风吹着，又紧了紧自己的围巾。
又一个人从咖啡店里走出来，小美下意识的对他说：“祝你圣诞快乐！要来点橘子水吗？”
“哦？”
一个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老人端着咖啡杯，从店里走出来，惊喜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，她站在台阶底下，正抬起脏兮兮的小脸。
老人拽了拽他的红色裤子，蹲在台阶上跟凯丽说：“你怎么不回家呢？小朋友，今天可是圣诞节啊。”
小美说：“我在卖橘子水，比起圣诞节，我更需要一些吃晚饭的钱。”
老人摸了摸胡子：“真是个勤劳的小姑娘。”并做了个展示自己的动作：“我是圣诞老人，我会给所有好孩子礼物，而你，毫无疑问是个好孩子，你有什么喜欢的礼物吗？”
小美摇摇头，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咖啡店。但她还是摇头：“您是商场里扮演圣诞老人的演员嘛？即使你送我礼物，我也没钱去商场购物的。”
圣诞老人哈哈大笑：“不是哦，我是圣诞老人，好小孩都会从我这收到礼物。”
马上他又想，不是全部。
小美依然摇摇头：“妈妈说过，我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生活，不能接受别人的馈赠，那样不安全。”
“妈妈的教导吗？”这个全球唯一货真价实的圣诞老人说：“既然如此，也祝你圣诞快乐，小姑娘。”
圣诞老人无法送出一件孩子没许愿的礼物，那是孩子父母的权力，他还记得上任圣诞老人因为送错了礼物，离开得有多么痛苦。
面对不许愿的小美，他只能默默离开，不过他没有直接走远。
他先站在无人的街道里，观察了一会这个小女孩，才指挥自己的驯鹿飞上天空。
八百年了，第一个许愿让自己喝咖啡的小女孩，除了她还有人相信圣诞老人是真实存在的吗？
圣诞老人不知道，但有人记着自己的感觉可真好。
“多有意思的小朋友，像我孙女一样可爱。”
圣诞老人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孙女，但那是八百年前的记忆，已经在时间里糊成了一团。
他又摸了摸驯鹿尾巴边的咖啡杯，想让记忆再鲜活一点。
3）
从小美跑上名单开始，圣诞老人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独了，他总是在期待每年的工作日。
谁知道小美又能许出什么愿望来。
圣诞老人可不担心小美的名字会掉出名单，在后来的几年里，小美也确实从来不让他失望，她一直是个很棒的孩子。
但小朋友是会长大的。小美一年接着一年的在长大。虽然她的圣诞愿望永远差不多，总是希望圣诞老人在工作之余，去吃一点东西，开始是咖啡，后面芝士布朗尼，再往后是法式烤糖布丁，又一年是……
但今年圣诞老人再翻名单的时候，心中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忍。
这是小美成年前的最后一年，她马上不是孩子了。
等到了明年，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出现在名单上。
圣诞老人真不想再回到之前孤独的，慢慢被人忘记的日子里去。
可又能怎么办呢，他只能忍着落寞翻开名册，找到小美的名字，看她今年打算让自己吃点什么，或者更好点，她能许出来一个自己能帮她满足的愿望。
可惜都不是，小美许的愿望是，希望自己的病能痊愈，活到下一个圣诞节，多赚到点钱。
圣诞老人八百年来头一次工作日的下午没睡觉，坐在屋里等着时间，刚到夜晚就催动驯鹿，朝着小美的方向飞去。
小美躺在家里的床上，她去过医院了，但医院也没办法，而且她没钱一直住在医院。她只能昏沉地躺在家里。
这些年她已经长成大孩子了，家里的小床对她来说有点挤。
几年来她的妈妈病情有所缓解，能够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，但看着女儿生病，却束手无策。
圣诞老人活了这么多年，在这一点上和她的妈妈同样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。
他只能趁小美的妈妈去厨房烧水的工夫，偷偷翻进她的家里，去看望这个在床上高烧昏迷的小姑娘。
她就和自己小孙女一样。
如果自己有办法，一定无论如何都把这位懂事小孩子救活，但自己没有。
圣诞老人蹲在小美的床边，小声说：“嗨，小姑娘，你还好吗？我是圣诞老人，今年你也是个好小孩哦。”
这是一句他在八百年间说烂了的话。
每次他都要趁小朋友睡着的时候，在他们耳边小声说完，期间还要严格提防他们忽然醒来看见自己。
但这次，他希望小美能听见。
4）
可惜小美在昏沉的睡着，她毫无反应。
她的妈妈烧水回来，圣诞老人再次翻窗户离开她的家。乘着雪橇飞在窗外，看她的妈妈用勺子小口小口的给她喂水。
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，只能在窗外看着，还不能看太久，自己有好多礼物需要去送。
圣诞老人满心无奈地看了一会，驾驶雪橇离开。
驯鹿跑的飞快，风把他的白胡须吹得胡乱飞舞。
自己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吗？
圣诞老人离小美越来越远了。
小美还能恢复健康吗？她还那么小，有大好的人生没来得及度过。
圣诞老人坐在天空中的雪橇上自言自语：“还不如让她来当圣诞老人，反正我早不想继续被人们遗忘在森林里了。”
“唉。”圣诞老人叹了口气：“可惜我……”
5）
圣诞老人猛地一下拉住了缰绳，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完全帮不上忙。
还能帮上一点。
处理夺人性命的疾病这事虽然不在自己的工作范围里，但圣诞老人的职责是让好小孩获得奖励不是吗。
自己不能就此离开小美呀。
圣诞老人赶紧催动驯鹿，降落在一家咖啡店门口。
半小时后，当圣诞老人再次偷偷翻进小美的家里时，他的背包鼓鼓的。
他把一杯热乎乎的咖啡放在小美的床头，还有一块崭新出炉的布朗尼，一枚布丁，以及那些零零总总的小玩意，通通放在小美面前。
圣诞老人再次蹲下说：“嗨，我是圣诞老人，虽然你听不见，但你这些年来一直是好小孩，谢谢你一直相信我的存在，希望你能好起来。”
小美仍没有听见。
但圣诞老人能做的只有这么多，他摸了摸小美的头，再次翻出窗外，看着小美的妈妈回到屋子里。
她妈妈面对着床头堆放满满的食物，惊讶地喊出了声音。
小美被这一声喊吓醒。圣诞老人在窗外开心的朝她挥手。
小美醒来先闻到了床边咖啡和甜品的香气，又看到正蹲坐在床边的妈妈。
小美懂事的说：“这……太贵了妈妈，太贵了，不要送我这些。”
她的妈妈说：“不，孩子，不是我。”
“不然是谁呢？”小美挤出个微笑：“总不能是圣诞老人吧。”
窗外的圣诞老人还在挥手，他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？就是我呀。嗨，看看我。
小美并没看到他。
小美只是说：“我不是小孩子了妈妈，大家都知道，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。”
窗外的圣诞老人坐在雪橇上，听见这句短暂失神了一会。
她说什么？
她说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？
小美说的吗？
“他只是个传说罢了。”
6）
圣诞老人放下了他挥舞的手臂，抓住缰绳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在森林里的家，坐在壁炉前的软布沙发上。
壁炉里的火灭了，房间里冷冷的。
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抱柴木回来。
他的手已经开始腐烂，他破坏了规则，送给小美并不曾许愿的东西，慢慢腐烂是他遭受的惩罚。
他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化为尘土，消失在自己的小木屋里，把圣诞老人的名号空出来，留给他的继任者。
小木屋则会一直在那，等着下一个圣诞老人过来。
届时壁炉才会被重新点燃，在此之前房间里将永远是冷的。
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。
“原来，她并不相信我啊。”圣诞老人说。
这是圣诞老人的最后一个工作日，他只感到孤独。
更多文章：https://myblog20012001.blogspot.com/2017/10/blog-post_24.html
Comments
Post a Comment